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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各為其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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惱人的知了,整整叫了一整個夏天之後,終於停歇了下來。帶著一絲涼意的秋風裏,夾雜著桂花撲鼻的香氣,撲面而來。南京的秋天是美麗而又短暫的,雞鳴寺的鐘聲、玄武湖的泛舟、燕子磯的波濤、莫愁湖的晚天、棲霞山的紅葉、明故宮的殘垣,都給南京秋天的景致增添了獨特的韻味。

借用明朝詩人高啟的詩《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》,可見南京氣勢之雄渾,“六朝古都”之氣魄:

大江來從萬山中,山勢盡與江流東。

鐘山如龍獨西上,欲破巨浪乘長風。

江山相雄不相讓,形勝爭誇天下壯。

秦皇空此瘞黃金,佳氣蔥蔥至今王。

我懷郁塞何由開,酒酣走上城南臺。

坐覺蒼茫萬古意,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!

石頭城下濤聲怒,武騎千群誰敢渡。

黃旗入洛竟何祥,鐵鎖橫江未為固。

前三國,後六朝,草生宮闕何蕭蕭!

英雄乘時務割據,幾度戰血流寒潮。

我生幸逢聖人起南國,禍亂初平事休息。

從今四海永為家,不用長江限南北。

夜空裏,圓圓的月亮在薄薄的雲彩中穿行,帶著些許斑駁色彩的浮雲,遮擋不住那皎潔的月光一瀉千裏,那月光被掛在了樹的枝頭,籠罩在那低矮的民房上,鋪滿在河面上隨波逐流,也照亮了江寧織造衙門裏每一處黑暗的角落。

織造衙門的正堂,是白大人平時辦公處理政務的地方。今天晚上被臨時當做了這次朝廷蠶絲采購最終評議的會場。會場裏只有高大人、劉大人、譚公公和白大人四個人,連個端茶倒水的下人都沒有。每一個人都正襟危坐,臉上的表情也都是十分嚴肅的,一個個像廟裏泥塑的菩薩一般。

“嗯,嗯,仰仗萬歲爺殫精竭慮,千裏之外的運籌帷幄,依靠太後老佛爺的齊天洪福庇護恩澤,外加在座各位大人充分的積極謀劃,朝廷這次采購生絲的評議得以順利進行。今天我們就要在這入圍的三家商戶裏,選出最得力的一家,為朝廷分憂,為皇上盡忠。各位大人今天一定暢所欲言,上要對得起萬歲爺的殷殷重托,下要對得起商戶對我們的信任,中間一定得對得起我們的良心!”

白大人雖然品軼上比高大人和劉大人都低,但現在是在織造衙門裏,他是主人,當然這個開場白還是由他來說。還有這次評議事關購買蠶絲織染、刺繡錦緞,這是他織造衙門郎中份內的事情。從哪方面來說,白大人首先打破大家的沈默,開這個口都是最合適的。

“白郎中說得沒錯,我們食著朝廷的俸祿,理應盡忠竭力來報答皇上,我等效的犬馬之勞微不足道,但卻關乎朝廷和皇上的臉面,也為節省國庫的用度開支。所以,我們既然已經有了三家入圍,就證明他們現貨庫存、後續供貨周期和這個付款條件都沒有任何問題。那剩下的事情也就是剩下最後一項了──價格,說起這最後一項也簡單,就是誰家的便宜用誰的!這個我想在座各位大人應該是沒有什麽異議的吧?”

兩江總督高晉大人的年齡在這些人當中是最大的,官職也是最高的,說起話來,自然帶著三分的威嚴和霸氣。

廳裏又短時間內陷入了寂靜之中。這三個裝著三家報價的牛皮紙袋子就擺在幾個人面前,都是關乎三家能否拔得這最終評議頭籌的最終報價,上面都用火漆封得死死的,誰也不知道裏面哪家報價是怎麽個情形。高大人說得沒錯,既然大家所有的條件都具備,那就是都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上,那最終衡量出勝負的標準,當然也就是價格的問題了。價格上誰最低誰勝出,天經地義的道理,就是拿到天王老子那裏去評判,別人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。

可是大家真都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嗎?只是表面上看來是這樣的。就如高尚裏的那些生絲庫存,大多數都是用棉花包濫竽充數在裏面的。梓傳的也無非是將其他已被淘汰的三家庫存先籠絡到自家一起來,讓自己暫時充當大個子而已。三家當中,只有周玉的生絲庫存是真實可靠的,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?現實是,現在大家都被列在同一個水平的隊伍裏,實力上從外人來判斷,就是不分彼此伯仲。

還有價格高低,看似是很簡單的問題,無非就是你在蠶農那裏收來多少錢,加上你在賣出過程中所產生的一切費用,例如車馬運輸,倉儲,房租,繳稅,人員,借貸利息等等,最後加上你想賺的利潤,這就形成了你最終應該報出的價格了。其實想想,大家所處的環境和面對的條件不一樣,每一年的蠶絲價格會有波動不說,就是每一家的諸如房租等開銷成本也是高低不同,所以,即使是同一品質的生絲,大家的價格算起來也都是有很大出入的。

最重要的還有一點,大家就是上述的成本和利潤情況全部相同的話,大家報的價格最終還不會是一樣,那就是這裏面還有個拿不上臺面的交易成本。這交易成本說來也簡單,比如周玉在南京白送給白大人的房子,小妾,還有那些自稱不值幾個錢的見面禮,那經常要自立名目請吃的各種酒席和秦淮河上的娛樂消遣,哪一樣不需要銀子呢!如果最終成了事,那答謝的費用更不用說了,如果事先約定好的,那是一個子兒也萬萬不能少的。如果事先沒有約定數目,也得感覺讓對方滿意為止。

周玉的情況是這樣,梓傳的情況也是這樣,譚公公這已經不必說了,單單答應了京城裏的陸通就足足五萬兩銀子,就是以後執行起這評議的合同來,也還要經常在袖口子裏掖著面額大小不一銀票的,時常要見機行事,奉送給入庫驗收、查勘、結算等等某個人的,雖然有可能都是些小錢,但那些積少成多,就更是不好數得清了。這些都得事先盤算準備出來,打進這一縷縷細如發絲的蠶絲裏面。

相對周、楊兩家,這次高尚的交易成本就少了許多,只找了本家大哥一個人,事情成與不成,只要意思一下也就夠了。自然在這上面的費用,不必考慮太多。

“高大人言之有理,這也是我們先前早已定下的章程。當著大家的面,現在把各家的報價打開來看,這結果自然也就出來了。”

譚公公一邊說著,一邊把牛皮紙袋子抓到自己手上,然後站起來捧著這些袋子一一拿到各位大人的面前過目,目的就是讓大家看清袋子是封好的,沒人動過手腳。

大家都微微點了點頭,示意讚成譚公公的提議,也確認紙袋子沒有問題,可以拆解上面的封條了。

譚公公用事先準備好的小刀片去了封條,抽出了裏面的紙張一一又擺放在桌面上。廳裏面又是一陣出奇的寂靜,只是每個人嘴裏吐出的急促呼吸聲,好像要把那蠟燭上的火苗吹滅了一般。

“譚公公,就由你來當眾宣布給大家聽吧!”高大人說。其他兩位大人也是隨聲附和。

“好吧,那我不才,就當這唱價人了。”譚公公感覺這是大家在擡舉他,感覺在這些大人面前還是很有面子的。

“‘興昌隆’楊家報價為白銀一百五十五萬兩。”

譚公公高聲讀完楊家的報價後,眼睛快速地掃視了一下各位大人。大家哪有心思看他的這副德行,只想他快點念出下一家的報價。

“‘廣客隆’周家為白銀一百五十萬兩、兩……”

念到周家這個報價時,譚公公忍不住有些結巴,已經有些幹癟的喉結,也不經意間上下蠕動了一下。

白大人卻是有些稍稍釋然的樣子,稍微挪動了一下身子,靠在椅背上。

“‘德勝行’高家,‘德勝行’高家,報價為白銀,這是,這是……”譚公公念到高家的報價時,顯得異常緊張起來,甚至有些不敢往下念了。

雖然公私分明,但這也畢竟關系到自己堂弟的事務,高大人聽說要念到本家的價格顯得也是極為的熱切和關註,可因為這一段時間有些上火,稍稍有一些耳背的緣故,所以伸長了脖子去聽。可偏偏這時候譚公公的舌頭卻不是十分的好用了。

“‘德勝行’高家報價為、為白銀一百三十萬兩。”

譚公公終於利索地念出了高尚的報價。念完之後,臉上已是現出慘白的顏色,滲出了細微的汗珠。高大人和白大人也是各自的身體都稍稍為之一震,但也都立即恢覆了平靜。

“那兒這麽看來是‘德勝行’拔得頭籌嘍?”白大人問。

高大人看見是自己家的兄弟價格最低,當然私下是非常高興和激動,但這種興奮的情緒還不能掛在臉上,畢竟自己參與了這評議,而評議對象裏還有自家的兄弟,讓人有所忌諱。可轉念一想,又怕什麽呢?身子正不怕影子歪,自己行事磊落光明,‘德勝行’符合評議規矩,量你能嚼出什麽舌根來!所以,聽見白大人發問,高大人暫時沒有回聲,他在等別人表過了態,承認了這結果之後再說。

“這‘德勝行’的價格未免低得有些太出奇了吧?”

這是工部來的劉大人今晚上說的第一句話,但也沒有浪費太多口舌,說得簡單明了。

“怎麽?劉大人是認為這‘德勝行’的報價有什麽問題嗎?”

高大人看劉大人提出了質疑,不免有些生氣。看來兄弟高尚說的對,有些人確實是被別家買通了。這禿子上的虱子,明擺著的事,價格低就是頭籌,價格高就要出局。難道價格上低了,還在你們嘴裏能說出是毛病了嗎?

“且聽聽劉大人的想法。”譚公公認為這也是一個好時機。如果劉大人能說出‘德勝行’高家報的價格這麽低的出奇之處,把高家能擠兌下去,這‘興昌隆’楊家或許還有扳回局面的機會。畢竟楊家的報價和周家的不相上下,沒差出多少來。如果再能找出點由頭來把周家再淘汰出局,那楊家就可以借勢反敗為勝,那也是順理成章的事。

其實,何止譚公公想聽劉大人繼續說下去,白大人更是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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